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楼主: 飞扬在天

[转贴][长篇连载]明札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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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7-19 19:53 | 显示全部楼层

[790]

打结是个技术活



自打嘉靖先生登基,无数人曾使用各种手段,试图控制或是影响他,却都未能如愿。



无论是大臣还是太监,他都能应付自如,没有人能够威胁到他,但他万万没有想到,他那看似高不可攀的性命却差点在一个深夜被一群小人物夺走,而未能如愿的原因,只是一个绳结。



嘉靖二十一年(1542) 十月丁寅



深夜,嘉靖皇帝如往常一样,住在他的后宫里,这天晚上,陪伴他的是端妃,这位端妃姓曹,是当时红极一时的宠妃,皇帝长期在她这里安营扎寨,宠爱有加,皇后也恨得牙痒痒,却无计可施。



就在皇帝大人和端妃熟睡之时,一群(注意,是一群)黑影偷偷窜入了寝宫,来到床边,那个带头的人伸出颤抖的手,拿起了绳子,套到了嘉靖的脖子上(睡得比较死),打了一个结。



然后她慢慢地,用力向下收紧了绳结,勒住了皇帝的脖子,原来,那个君临天下的王者竟是如此的脆弱。



这个正在打结的人叫杨金英,职业是宫女,具体情况不详,但我仍可以肯定一点——她不会打结。



睡觉的人被勒住脖子是不太好受的,于是皇帝在半梦半醒之间,终于有了动静。



可是由于长年缺乏锻炼,反应神经比较迟钝,他还没来得及喊救命,就又失去了知觉。



按说嘉靖先生是死定了,可他昏迷中那无力的举动却引起了凶手的恐慌。



杨金英毕竟只是个宫女,估计平日杀鸡的胆量都没有,可是现在她手握绳索,套住了全天下最可怕的人的脖子。



这个反差实在太大了,于是在慌乱之中,她卷起了绳索,在原来的结上,又打了一个结。



相信但凡系过鞋带的人,都知道这种结上打结的后果——死结。



顺便说一句,我对此是有深刻体会的,由于缺乏系统训练,我的系鞋带技术很差,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,我经常会打出死结。直到高人指点,才最终系出了科学合理的绳结——蝴蝶结。



和系鞋带一样,勒死人最好不要打死结,因为死结是勒不紧的,当然了,如果想把杀人灭口和追求艺术结合起来,那么打个蝴蝶结也是不错的选择。



杨金英发现了这个问题,无论她怎么用力,绳结都没有变紧,手忙脚乱之下,却忘记了那个极为简单的解决方法——解开再系。



按照犯罪规律,一般干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情,只要不是力气活(搬运尸体),人都是越少越好,这次也不例外。



杨金英慌张的神态吓坏了另一个同伙,她准备放弃了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7-19 19:54 | 显示全部楼层

[791]

这个胆小的帮凶名叫张金莲,看到这混乱不堪的一幕,她的意志彻底崩溃了。



为了摆脱眼前的一切,她趁其他人不备,偷偷地溜了出去,向皇后报信。



这是一个挽救了嘉靖生命的举动,却也是个愚蠢的决定。因为自打她潜入后宫的那一刻开始,她的名字就已经被写在了阎王的笔记本上。

无论她做什么,都是于事无补的。



被深夜叫醒的皇后得知了这个消息,说话都不利索了,情急之下亲自带着人赶到了案发地点,把犯罪分子杨金英等人堵了个正着,当时这位杨宫女仍然用力地拉着绳索,很明显,她觉得这个结还不够紧。



皇后亲手为皇帝大人解开了那个死结,拿走了那根特殊项链,太医们也连夜出了急诊,经过紧急抢救,嘉靖先生除脖子不太好使外,命算是保住了。



这案子算是通了天了,皇帝大人在自己老婆(之一)的床上被人差点活活勒死,而行凶者竟然是手无寸铁的宫女。这要换在今天,绝对是特级八卦新闻,什么后宫黑幕,嫔妃秘闻必定纷纷出炉,大炒特炒。



但出入意料的是,在当时,这起案件的处理却是异常的低调,所有的正史纪录都讳莫如深,似乎在隐藏着什么。



当然,结论还是有的,经过审讯,犯罪嫌疑人杨金英、张金莲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,为争取宽大处理,她们还供出了此案的幕后黑手——王宁嫔。



这位王小姐也是嘉靖的老婆,后宫重量级人物之一,这里就不多讲了,主谋的这顶帽子最终扣在了她的头上。



至此,此案预审终结,也不用交检察院起诉了,以上一干人等全部被即刻斩首示众。



这案子到这里就算结了,但真相却似乎并未大白,因为还有一个始终未能解释的问题——杀人动机。



要知道,杀皇帝实在是个了不得的事情,决不可能大事化小,根据惯例,敢于冒这个险的人,必定要遵循一个原则——收益大于风险。



亏本的买卖从来没人肯做,那到底什么样的收益才能让她们干出这等惊天大事呢?在那年头,武则天已经不流行了。



而最大的疑点是王宁嫔,她并没有理由这样做,因为根据成本核算,就算嘉靖死掉,她也占不到任何便宜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7-19 19:55 | 显示全部楼层

792]

[这是一个没有动机的案件,参与其中的人却并不是受益者,这似乎让人很难理解。不过话说回来,女人的心理是很难捉摸的,除了妒忌外,也不排除内分泌失调,情绪失控之类的原因。


所以说来说去,这个案子仍然是一团浆糊,搞不清动机,也搞不清真相。唯一明确的是案件中各个角色的结局:
   
嘉靖十分郁闷,他在自家的床上被人套住了脖子,差点送了命。此后他搬出了后宫,住进了西苑。

杨金英等人受人指使,最终赔掉了性命。王宁嫔被控买凶杀人,如果属实,那就算罪有应得,倘若纯属虚构,那只能算她倒霉了。

但这件事情还有受益者的——皇后,她不但救了皇帝,除掉了王宁嫔,还趁机干了一件坏事,在她的操控下,谋杀专案组查出,端妃事先也知道谋刺一事,于是皇后大人顺水推舟,把这个危险的敌人(对她而言)也送上了刑场。

从此以后,这起谋杀案就成为了街头巷尾议论的热门话题,也是官员们每日上班必不可少的八卦,但这起案件绝不仅仅是花边新闻,事实上,它对后来那二十余年历史的发展有着极其重要的影响。

可能是受惊过度了,嘉靖的心灵受到了严重的创伤,他从此不再上朝,刚开始的时候大臣们并没有在意,就当皇帝大人养病休息,不久后自然会恢复原状,只要等一等就好。

可他们没有想到,这一等,就等了二十多年。

严嵩的原则

嘉靖算是消停了,但是大臣们的斗争游戏却刚刚进入高潮,夏言除掉了他的最大对手,夺取了全部的权力,所有人都在他的掌握之中。

这一年是嘉靖二十一年(1542),看上去一切都很完美,但他不会想到,崩溃将在最为辉煌的那一刻到来。

毁灭他美好前景的人,叫做严嵩。

严嵩,字惟中,成化十六年(1480)出生,江西袁州府分宜人。

说起此人,实在是大大的有名,从明代开始,他就被人以各种形式,(写入书中、编入戏里)不停地骂,反复地骂,并最终获得了一个荣誉称号——明代第一奸臣。

事实上,在走上那条不归路之前,他曾经是一个勇敢正直,坚持原则的人,而那时,他是夏言的朋友。

如同所有的悲剧一样,严嵩的故事也有着一个喜剧的开头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7-19 19:56 | 显示全部楼层

[793]

应该说严嵩的运气是不错的,他出生时,家里虽不很富,却也算个中产阶级。他的父亲曾多次参加科举,屡战屡败,屡败屡战,到最后实在战斗不动了,就改行当了教书先生。



老子的未竟事业自然是要儿子完成的,刚出生不久的严嵩就此开始了他的学习生涯。



严嵩的幼年教育是可以写成启蒙类教科书的,据说他三岁就学会了写字,到六岁就能背诵四书五经,但这些还只是小事,两年之后发生的那件事情才真正引起了轰动。



在这一年,八岁的严嵩因为成绩好,作为优秀童生考入了县学。



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,那么我们来列举另外两位仁兄进行类比,你就能知道其中奥妙:

海瑞,身份:童生,时年二十八岁。

范进,身份:童生,时年五十余岁。



其实这二位兄弟还算是年轻有为的,六七十岁考不上县学的童生大有人在,相比之下,严嵩实在是神童中的神童。



就这样,严嵩一直神童了八年,到了弘治八年(1495),十六岁的严嵩准备参加乡试,包袱都打好了,刚要出发,爹死了。



这实在是让人悲痛的事情,一般到这种时候,都会有固定剧本:跳出来一大帮亲戚朋友,说些什么不要悲伤、要正常发挥水平、告慰先人之类的话,然后主人公擦干眼泪,抬头望天,握拳作苦大仇深状,毅然踏上前进的道路。



严嵩的情况大致差不多,只是有一点不同——他没有去考试。不是他过于悲痛不想考,而是不能考——根据明代规定,死了爹的,要在家守制三年。



国家政策是没法违反的,严嵩只好在家待业了三年,三年后,他带着父亲的遗愿和满腔的抱负前往南昌,一举中第,金榜题名。



严嵩的乡试成绩很好,所以对于第二年的会试,他本人十分自信,可事实证明,地方经验放到中央,往往都是不灵的。考试成绩出来后,名落孙山的严嵩叹着气走了回头路。



不要紧,下次一定能够考上!



过了三年,他进京参加第二次考试,几天后,他拿着京城同乡送的慰问品回了家。



神童也好,天才也好,考不上就考不上,说啥也没有用。



失望的严嵩没有放弃,他确信自己一定能够成功。



于是去考了第三次,这次他不再有任何幻想,考上就好,只要考上就好。



但上天却跟他开了一个玩笑,善意的玩笑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7-19 20:13 | 显示全部楼层

[794]

老天爷可能觉得严嵩先生才学深厚,非要消遣一下他,所以在两次落榜之后,严嵩意外地得知了自己的考试成绩——二甲第二名。



一甲只有三人(状元、榜眼、探花),所以二甲第二,就是全国第五。



这个成绩实在太好了,严嵩惊讶之余大喜过望,在他看来,自己的命运将就此彻底改变。



正德元年(1506),严嵩被选为翰林,成为了一名庶吉士,这一年他二十七岁,年少高才,前途远大而光明——光明时间合计三年。



正德四年(1509),严嵩迎来了一个噩耗,他的母亲去世了。



严嵩是一个十分孝顺的人,在父亲死后,母亲含辛茹苦抚养他,供他读书考试,所谓子欲养而亲不在,实在是一场人生悲剧。



但凡是个人,遇到这种事都会悲伤,但严嵩却似乎有点过了头,他日夜痛苦,伤心过度,差点送了命,经过紧急抢救才活过来。



这还没完,悲痛至极的严嵩又做出了一个更让人意外的决定,他要辞官回家隐居。



这是一个让人钦佩的决定,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,放弃荣华富贵,避开俗世红尘,只为纪念自己未能报恩的母亲。二十七岁的严嵩是一个了不起的人。



严嵩回到了老家隐居,但国家并没有忘记他,朝廷曾多次下旨,希望他回朝中为国效力。



可严嵩拒绝了,他已经过了守制期,却仍拒不入朝,只因为另一个理由:



“奸人当道,在下不堪与之为伍!”



他口中的奸人,就是当年红得发紫的钱宁和江彬,严嵩有他自己的骨气:宁可不当官,也决不与小人同流合污!



那时的严嵩,是一个正直的人。



但隐居十年之后,他终究还是答应了一个人的邀约,再次出山为官。并非是他出尔反尔,只是因为这个人他无法拒绝。



此人就是我们的老朋友,当时的内阁首辅杨廷和。



在严嵩看来,杨廷和是朝廷的支柱,在杨廷和看来,严嵩是难得的人才,而更为重要的是,十年前(弘治十八年1505)的那次会试,点中严嵩卷子,对其赞扬有加,并成为他老师的人正是杨廷和先生。



杨先生真可算得上是个有眼力的人,因为十七年后(嘉靖二年1523)的殿试中,他还夸奖过另一位新科进士,断定此人必成大器,之后还大力提拔。



看来这个世界确实很小,因为这位幸运者的名字叫做徐阶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7-19 20:16 | 显示全部楼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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论资排辈是官场的优良传统,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,严嵩的境遇并不太好,所谓“任你通天大才,只有推倒重来”,他先进了翰林院,却只干了个编修(翰林院的低级官员),一年多什么也没混出来。



但人生总是充满惊喜的,正德三年(1518),严嵩得到了一份差事——传旨。



这就是传说中的钦差,虽说是个体力活,不过能到地方上摆摆威风,混吃混喝,也算不错,于是严嵩乐颠颠地上路了。



然而事实证明,这趟所谓的钦差,实际上是个苦差。



严嵩十分尽责地完成了使命,然后一路往回赶,但上天似乎还没玩够,他又一次在错误的时间,将严嵩送到了一个错误的地点。



具体说来,当时严嵩先生所处的环境如下:



时间:正德十四年(1519)六月



具体方位:江西省临江府



如果感觉比较眼熟,那说明你的记性还不错,此时此地,除了严嵩外,还有一位仁兄正在闹腾一件大事,这就是伟大的王守仁先生。



严嵩的运气实在不好,全国那么多地方他不去,偏偏赶上了宁王叛乱,要是他赶得巧,没准还能和刚刚坐船上岸的王巡抚打个照面。



不过他既没有王巡抚的胆略,也没有旗牌令箭,于是只好躲了起来。



但凡是躲避战乱,都有个时间限制,仗打完了该干嘛就干嘛去了,但严嵩可能是在战乱中受了什么刺激,他躲得比较彻底,京城也不去了

,托人请了个假,直接回了老家。



严嵩的行为放到今天,往小了说是怕事,往大了讲是玩忽职守,这事要放在朱元璋手里,估计严嵩的人皮都晾干了。



可当时的朱厚照先生是没有时间管的,他正忙着玩,严嵩何许人也?哪能劳他老人家大驾。



就这样,严嵩又开始了休养生活,但上天注定要让他出场,两年之后,又一个机会来临了,朱厚照先生驾崩,杨廷和开始代理朝政。在严嵩看来,报效国家的时机终于到了。



正德十六年(1521)四月,严嵩正式进京,他的人生从此被彻底改变。



可刚一进京,严嵩就发现情况不对,他去拜会老师杨廷和,杨廷和还认识他,也打了招呼,却不怎么理会,搞得他十分尴尬。



这人怎么说变就变呢?严嵩纳闷了。



其实杨廷和还是比较够意思的,他之所以不管严嵩,实在是因为他正忙着一件大事——和皇帝斗争。
[796]

    严嵩算是倒霉到家了,复出混得不好,传旨遇到了宁王之乱,好不容易回到京城,又撞上了大礼仪事件。



    这一年严嵩已四十一岁,前辈上级退休了,同辈的都升了官,晚辈又不买他的帐,他成了个没人理也没人管的累赘。



    吏部的官员考虑了很久,觉得这人实在没啥用,又榨不出油水,就安排他去了南京翰林院。



    在当年,南京翰林院有个外号叫“鬼都不理”,既无权又无钱,穷得叮当响,可是严嵩没有办法,只好老老实实地去了南京。



    但他没有想到,正是这个缺德的工作安排救了他的命,带来了光辉远大的前途。



    因为就在他出发去南京之后不久,两个人就急匆匆地以相反的方向从南京赶来,在京城掀起了一场无比凌厉的风暴。



   这两个人就是张璁和桂萼,轰轰烈烈的大礼仪就此进入最高峰。



   斗争的结果人尽皆知,在这场惨烈的政治斗争中,无数官员落马折腰,内阁被全部清洗,新一代的权贵登上舞台。



   严嵩运气实在不错,出事的时候他在南京,无门无派,无牵无挂,每天喝喝茶,谈谈京城八卦新闻外,日子过得十分滋润。



   话虽如此,但这件事情对他的前途似乎也没有太大影响,毕竟他的老师杨廷和是斗争的失败者,他从中捞不到任何好处。



    但严嵩自己却很清楚,他飞黄腾达的时候到了,因为事情并非看上去那么简单,除了老师杨廷和外,他还有一个十分要好的老乡兼朋友——桂萼。



    果然,不久之后,京城传来消息,严嵩由南京调回北京,连升三级提任国子监最高长官(祭酒)。



    坎坷的人生,狡诈的官场改变了严嵩,他从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领悟了成功的秘诀——左右逢源



    无论何时何地,在最终胜负显现之前,绝不能押上所有的筹码——洛克菲勒。



    这之后,严嵩的事业进入了黄金期,嘉靖七年(1528)四月,他升任礼部右侍郎(副部),嘉靖十年(1531)九月,升任南京礼部尚书,后又改任吏部尚书。



    严嵩向现实妥协了,他改变了自己,开始逢迎皇帝,阿谀奉承,但这似乎也很正常。



因为在朝廷中,拍马屁不是为了升官,而是为了生存。



    所以至少到目前为止,严嵩仍然是个比较正派的人,他虽然要求进步的手段并不光彩,却也知道什么该做,什么不能做,在朝廷上仍然直言不讳,毫不顾忌。



换句话说,他是一个有原则的人。



嘉靖十七年(1538),这个原则被打破了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7-19 20:17 | 显示全部楼层

797] 最难的文章

这一年的七月,最麻烦的事情来了。



此时距离大礼仪事件已经过去了十几年,该认的认了,该给的也给了,应该说嘉靖先生也该满意了。



可这位仁兄却是个得寸进尺的主,他突发奇想,又提出了新的要求。



而这个要求,是绝对不会得到大臣支持的。



嘉靖不但要追认他爹为皇帝,还打算把他爹搬进太庙,成为以后历代皇帝朝拜的对象,最后,他还打算给自己的父亲一个封号——明睿宗。



此要求在历史上有一个特定的称谓——称宗袱庙。



这是一个极其无理的要求,没有做过皇帝的人,怎么能够进太庙,称睿宗呢?先前给自己争个爹,多少还算是人之常情,现在干这种出格的事,就是贪得无厌了。



所有的朝廷大臣都听说了这件事,却并不出声,因为他们要等待一个人的反应。



这个人就是专门负责礼仪的礼部尚书。



很不幸,当时的部长就是严嵩,这下无论如何也躲不了了。如果赞成会被众人唾骂,如果反对会被皇帝处罚。



但老江湖就是老江湖,严嵩开动脑筋,费尽心思写了一封奏疏给皇帝。



这是一封质量很高的奏疏,全篇计洋洋千余字,好像什么都说了,仔细一看,什么都没说。



严嵩又耍了一次两面派,如果换了别人,这篇文章或许能蒙混过关,但这次他遇到了嘉靖先生。



刚看完奏疏,嘉靖就召见了严嵩,并用几个词概括了对他的印象——

骑墙、滑头、两头讨好。



满头冷汗的严嵩狼狈地逃离了那个可怕的人,他终于意识到,在这个人面前,天下人无非两种而已——支持他的,或反对他的。



除此之外,没有第三条路。



于是两个选项同时出现在他的面前——原则,还是利益?



严嵩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7-19 20:17 | 显示全部楼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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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不想再折腾下去了,他已经五十八岁,吃了太多的苦,受了太多的累,利益就是他所追求的全部。



原则?多少钱一斤?



在做出决定的那个晚上,他挥笔写下了《庆云颂》和《大礼告成颂》,以纪念嘉靖先生的英明决策,三十年的文学功底最终化成了溜须拍马的遣词造句。



嘉靖终于满意了,他已经确定,这个叫严嵩的人将会对他言听计从,并服从他的一切命令。



很快,严嵩的这一举动在朝廷中引起了轩然大波,指责声、骂声铺天盖地而来,余音绕梁,三十日也没绝。



但严嵩却并不在乎,他已经确定了自己的人生方向:只要能够飞黄腾达、位及人臣,可以不择手段!可以背叛所有的人,背弃人世间的所有道德!



“大彻大悟”的严嵩树立了自己全新的人生观,但很快他就发现,要想达成自己的企图,就必须清除一个障碍——夏言。



相对而言,夏言是个不太听话的下属,他会经常反驳上级意见,甚至退回皇帝的圣旨,让皇帝难堪,因为他还是一个有良知、有原则的人。



不要脸的严嵩准备除掉要脸的夏言,这似乎并不困难,但在实际操作中,严嵩才发现这几乎又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。



因为夏言还有一个他不具备的杀手锏。



如果要评选明代最难写的文章,答案绝不是八股,而是青词。



必须说明的是,青词不是谁都能写,也不是谁都能用的,这玩意的版权完全归嘉靖所有,他人不得侵犯,该文体特点是全用赋体、词句华丽,写作难度极高。因为写作时要使用专门的青藤纸,所以叫青词。



青词是修道祭天时用的,具体方法是写好后烧掉,主要内容除了陈述个人愿望外,还兼议论叙事,其笔法十分玄乎,经常搞得人莫名其妙,不过也无所谓,反正是写给神仙看的,写完就烧,也不留档,而嘉靖先生似乎对神仙的理解能力也很有信心。



顺便说一句,这一招并非嘉靖的专利,时至今日,烧纸请愿仍然大行其道,只是内容换成了简体字而已。不过这应该难不倒老天爷,要知道神仙都是很牛的,懂个七八国外语也很正常,相信还是能够看明白的。



在当时的朝廷中,会写这种文章的人很多,但能让嘉靖满意的只有两个,一个是夏言,另一个不是严嵩。



夏言实在是个天才,他不但口才好,文笔好,写这种命题作文也很在行,这样的一个人,嘉靖是离不开的。而另一位会写青词的顾鼎臣(严嵩同年科举,状元)虽然写得也很好,却是一个不懂政治的人,虽然入阁,却完全无法和夏言对抗。



于是转来转去,严嵩依然没有机会。



但天无绝人之路,经过苦苦思索,严嵩终于找到了另一条制胜之道.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7-19 20:18 | 显示全部楼层

[799]

聪明人有聪明人的主意,蠢人也有蠢办法,严嵩不蠢,但要对付夏言,他却只能用那个最笨的方法——拼命干活。



写得不好不要紧,多写就行,从此严嵩起早贪黑,六十高龄每日仍笔耕不辍,就算文章质量不过关被退稿,也从不气馁,以极其热忱的服务态度打动了嘉靖先生。



干不干得好是能力问题,干不干那就是态度问题了,相对而言,夏言就是一个态度极不端正的人,而让嘉靖下定决心整治夏言的,是这样两件事情。



有一次,嘉靖起得晚了点,推迟了上朝,回头一清点人数,发现夏言不在,他便问下边的大臣:夏首辅去哪了?



出乎意料的是,下面竟无人回答。



后来还是一个太监私下里告诉他,夏言之前来过,听说还没上朝,连招呼都没打,就回家睡觉去了。



嘉靖发毛了,我迟到你就早退,还反了你了!



而让他们彻底决裂的,是著名的“香叶冠”事件。



嘉靖信奉道教,而夏言偏偏是个无神论者,每次嘉靖和他讨论道教问题,夏言都听得打瞌睡。久而久之,嘉靖也觉得没意思了,不想再和他谈。



可问题在于,这个人虽然不信道,却会写青词,在嘉靖看来,如果稿子质量不高,是会得罪神仙的,而神仙大人一生气,自己长生不老的报告就批不下来。



这实在是个性命攸关的事情,所以每次嘉靖总是耐着性子向夏言催稿,可是夏言总是爱理不理,要么不写,要么应付差事,搞得嘉靖十分不快。



拖皇帝的稿也算够胆了,可这并不足以证明夏言的勇气,他还干过更为胆大包天的事。



嘉靖为了显示自己的虔诚,每次上班时都不戴皇帝金冠,而是改戴道士的香叶冠,此外,他还特意亲手制作了五顶香叶冠,分别赐给自己最亲近的大臣。



夏言得到了其中一顶,却从来不戴。



嘉靖开始还不在意,可他左等右等,始终没看到夏言换帽子,才忍不住发问:



“我上次给你的帽子呢?”



“尚在家中。”



“为何不戴?”



“我是朝廷大臣,怎么能戴那种东西?!”



嘉靖的脸发白了,他尴尬地盯着夏言。



可夏先生似乎并不肯就此干休:



“以臣所见,希望陛下今后也不要戴这种东西,君临天下者,应有天子之威仪,以正视听。”



伤自尊了,真的伤自尊了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7-19 20:20 | 显示全部楼层

[800]

要知道,这玩意儿虽然不中看,却是嘉靖先生自己亲手做的,是他的劳动成果和汗水结晶。夏言不但不要,还把他训了一顿,确实让人难以接受。



于是他发火了:



“这里不需要你,马上滚出宫去!”



夏言这样回答:



“要我出宫离开,你必须亲自下旨!(有旨方可行)”



然后他冷笑着大步离去,只留下了气得发抖的皇帝陛下。



闹到这个地步,不翻脸也不可能了,而在这君臣矛盾的关键时刻,严嵩出现了。



在五顶香叶冠中,还有一顶是给严嵩的,但他的表现却与夏言完全不同。由于严先生没有原则,所以自然也不要老脸,他不但戴上了香叶冠,还特意罩了一层青纱,表示自己时刻不忘领导的恩惠。



嘉靖十分高兴,他特别表扬了严嵩。



严嵩是夏言的同乡,两人关系一向不错,夏言发达之后,出于老乡情谊,他对严嵩十分关照。



然而慢慢他才发现,严嵩是一个偏好投机、没有道德观念的人,只要能够达到目的,此人就会不择手段,任意胡来。



刚强正直的夏言十分反感这种行为,虽然严嵩对他十分尊敬,早敬礼晚鞠躬,他却越来越瞧不起这个人。



一个卑躬屈膝的人,无论如何逢迎下作、厚颜无耻,最终即使得到信任,也绝对无法获得尊重。



夏言看透了严嵩,对他的那一套深恶痛绝,只希望这个人滚得越远越好。



然而严嵩似乎并不在意,他很清楚,自己是夏言的下级,无论如何,现在还不能翻脸,为了缓和两人的关系,他决定请夏言吃饭。



夏言接到了请柬,他想了一下,答应了。



约定的时间到了,菜也上了,却没有一个人动筷子——因为夏言还没有到。



眼看要吃隔夜饭了,严嵩说,我亲自去请。



他来到了夏言的府邸,门卫告诉他,夏言不在。



这摆明了是耍人,故意不给面子,严嵩的随从开始大声嚷嚷,发泄不满,然而严嵩十分平静,他挥了挥手,回到了自己的家。



面对着发冷的酒席,和满堂宾朋嘲弄的眼神,严嵩拿起了酒宴的请柬。



他跪了下来,口中念出夏言的名字,将请柬的原文从头到尾念了一遍,最后大呼一声:



“未能尽宾主之意,在下有愧于心!”



表演结束了,他站了起来,不顾众人惊异的目光,径自走到酒席前,开始吃饭。



今日我受到的羞辱,将来一定要你加倍偿还!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7-19 20:21 | 显示全部楼层

[801] 黑状

在夏言看来,严嵩是一个没有原则的小丑,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人。



事实确实如此,那次晚宴之后,严嵩依然故我,一味的溜须拍马、左右逢迎,而夏言也是一如既往地看不起他。



但夏言的看法只对了一半,因为小人从来都不是无关紧要的,他们可以干很多事情,比如——告状。



嘉靖二十一年(1542)六月的一天,夏言退朝之后,严嵩觐见了嘉靖。



在皇帝面前,他一改往日慈眉善目的面孔,以六十三岁之高龄,迅雷不及掩耳之势,干净利落地完成了整理着装——下跪——磕头等一系列规定项目,动作舒缓、紧凑,造诣甚高。



然后他泪流满面,大声哀号道:



“老臣受尽夏言欺辱,望陛下做主!”



虽然看似痛哭流涕,不能自己,但难能可贵的是,严嵩的思维仍然十分清楚,且具有严密的逻辑性,他逐条逐点痛诉老油条夏言种种令人发指的行为,声泪俱下。



可是他滔滔不绝地说了很久,上面的皇帝陛下却并未同仇敌忾,只是微笑着看着他的表演,并不动怒。



嘉靖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人,对于大臣之间的矛盾,他一直都是当笑话看的,想要把他当枪使,那是不容易的。



但严嵩并不慌乱,关于这个问题,他已经做好了准备。虽然坐在上面的这个人十分聪明,极难对付,但他也有自己的弱点,只要说出那件事,他一定会乖乖就范!



“夏言藐视陛下,鄙弃御赐之物,罪大恶极!”



这是严嵩黑状的结尾部分,虽然短小,却极其精悍。因为所谓的御赐之物,就是那顶香叶冠。



于是嘉靖愤怒了,欺负严嵩无所谓,不听自己话才是严重的政治问题。他立即写下了斥责夏言的敕书。



当然了,痛斥的根据不是拒戴香叶冠,而是“军国重事,取裁私家,王言要密,视同戏玩!”



整的就是你,其实不需要什么理由。



嘉靖被自己的木偶操纵了,这是自他执政以来的第一次,但遗憾的是这并非最后一次,大臣们已经熟悉了他的出牌套路,不久之后,几位比他更聪明的重量级人物即将上场,事情的发展就此彻底失去控制。



受到皇帝斥责的夏言害怕了,他连忙上书请罪,但无济于事,半个月后,他被削职为民,严嵩进入内阁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7-19 20:24 | 显示全部楼层

[802]

客观地讲,严嵩是没有什么政治才能的,和夏言相比,他缺乏处理政事的能力,却并非一无是处,他有两项远远高于常人的技能——拍马屁、整人。



自嘉靖二十一年(1542)八月入阁起,他天天泡在大臣值班室(西苑),据说曾创下一星期不洗澡不回家的纪录,但奇怪的是,属下们似乎从没看见他干过除旧布新、改革弊政的好事,那您老人家一天到晚呆在那里干嘛呢?



答案很简单,下级看不到不要紧,领导看到就行(嘉靖住西苑),磨洋工也好,喝茶打牌也罢,只要天天在办公室坐着,让皇帝看见混个脸熟,不愁没前途。



这一招十分奏效,皇帝被严嵩同志把茶水喝干、板凳坐穿的毅力感动,特意附送印章一枚,上书“忠勤敏达”四字,并授予太子太傅(从一品)以示表彰。



除了尊重领导外,严嵩同志在打压同事,开展整人工作上也不遗余力,当时的内阁中共有四人,除了严嵩外,还有比他早来的老同志翟銮(首辅)、和他同期入阁的吏部尚书许赞、礼部尚书张壁。严嵩一个人说了不算。



但严嵩同志是有办法的,他先指使言官骂走了翟銮、然后干净利落地独揽大权,许赞和张壁入阁一年多,连票拟的笔都没摸过,一气之下索性不管了。



对于严嵩而言,这无异于如鱼得水,但他偏偏还要立个牌坊,曾几次向皇帝上书,表示内阁现在人少,希望多找几个人入阁,臣绝对不能独断独行。



嘉靖十分感动,他立刻下诏表扬了严嵩,任命他为吏部尚书、谨身殿大学士、少傅,并且明确表示:你一个人就行了,信得过你!



情况大抵如此。



应该说,夏言把弄权术,掌握朝权,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治理国家,整顿朝政,而严嵩的目的就单纯得多了,他玩这么多花样,只是为了自己的爱好——贪污受贿。



严嵩从来不相信什么他好、我也好,别人过得如何他无所谓,只要自己舒坦就行,怀着这一崇高理想,他在贪污战线上干出了卓越的成绩。



当时的纪检官员们(都察院御史)每年有一个固定任务——评选年度贪污人物排行榜,凡上榜者都有具体数据支持,且公之于众。



而严嵩同志自从进入内阁以来,每年必上榜,上榜必头名,更为难得的是,连南京的都察院也把他评为贪污第一人,每年上报朝廷。



虽获此殊荣,但严嵩却并不慌张,因为他十分清楚,嘉靖从不在意他贪了没有或是贪了多少,只关心他是否听话。



事实确实如此,虽然弹劾奏章接连不断,严嵩始终稳如泰山。



可是情况逐渐出现了变化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7-19 20:32 | 显示全部楼层

[803]

严嵩终于犯了他的前任曾经犯过的错误——专断。



    当所有的权力集中在他一人手中时,无比的威势和尊崇便扑面而来,这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无法适应了,每当他看见西苑那间烟雾缭绕的房间,想起那个不理国政,一心修道的皇帝,一种感觉就会油然而生:



    掌握这个帝国的人,只有我。



    当这种感觉反映到行为上时,他开始变得专横,不可一世,遇事也不再向领导汇报,而在大臣们的眼中,这个老人已经取代了那个道士,成为了国家的真正领导者。



    但是他过于低估了那个道士的实力,在满耳的诵经声里,炼丹炉的重重烟雾中,那双眼睛仍然牢牢地盯着严嵩的背影,无时无刻。



    嘉靖二十四年(1535)十二月,嘉靖突然在西苑召见严嵩,当严首辅大摇大摆地来到殿中时,皇帝陛下却微笑着将另一个人引见给他,并且告诉严嵩,这个人将取代你的位置,成为首辅,希望你继续坚持干好工作,因为从此以后你的身份是内阁次辅,是他的助手,要注意搞好班子的团结。



    嘉靖一如既往地笑了,笑得十分灿烂,但严嵩没有笑,而那位本该欢呼雀跃的幸运儿也没有笑,因为他就是夏言。



    君子报仇,十年不晚,看来夏言还是比较幸运的,他只用了三年零五个月。



    如果说之前的夏言只是蔑视严嵩,那他现在终于找到了真正的敌人。



    从此以后,内阁次辅严嵩再也看不到任何文件,因为首辅夏言拿走了他所有的权力,任何票拟、签批无权过问,短短一个月之间,他就变成了机关闲置人员。



    但这仅仅是个开始,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展开。



    不久之后,中央各部的官员们接到通知,为合理搭配人事结构,要根据平时表现进行一次大规模的变动,一时间人心惶惶。



    等到调整完毕,该撤的撤了,该升的升了,大家也就明白了——上面换人了。



    夏言痛快了,解气了,他换掉了严嵩的爪牙,换上了自己的部下,肆无忌惮。



    在清除敌人首脑之前,必须先扫除一切外围和帮手,这就是中华民族的传统智慧,所谓掺沙子、挖墙脚是也。



    夏言相信他的做法是对的,事实上也确实如此,不过他在执行中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,他做得太绝了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7-19 20:40 | 显示全部楼层

[804]

他整治所有与严嵩有关系的人,一个也不放过,这种滥施淫威的做法使他逐渐陷入孤立,而更要命的是,他还得罪了一群绝对不能得罪的人——太监。



    嘉靖把太监当奴才,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,可夏言也把太监当了奴才,那就真是搞错了码头,每次有太监来府上办事,别说递烟递酒,连口水都不给人喝,有时还要训几句话,让他们端正言行。从不把自己当外人。



    要知道,虽说太监在嘉靖朝不吃香,但毕竟人家还是皇帝身边的人,久而久之,夏言在太监们中的名声越来越差。



    相对而言,严嵩就聪明得多了,他十分清楚,领导不能得罪,领导身边的秘书更不能得罪,所以每次太监到家里,这位六十多岁的高干竟然会主动让座,而且走之前必给红包,见者有份。



    在七嘴八舌的太监舆论导向下,骂夏言和夸严嵩的人不断增长,嘉靖心中的倾向逐渐偏移。而对于这一切,处于权力顶峰的夏言并不知道。



    综合来看,夏言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,却也有着致命的缺点——孤傲,



    越接近权力的中心,朋友会越来越少,敌人则越来越多。



    一般来说,要摆脱这一规则,唯一的方法是装孙子,很遗憾,夏言为人刚毅正直,实在装不了孙子,自从嘉靖十五年(1536)进入内阁之后,他的缺点越来越明显,脾气越来越大,犯的错误越来越多,越来越严重,直到三年后那个致命的失误。



    但令人欣慰的是,在这几年里,他还曾做过一件正确的小事。



    说是小事,是因此这件事情实在很小,很难引人注意,但就是这件不起眼的小事,不但使他最终反败为胜,还改变了大明王朝的命运。



    嘉靖十八年(1539),皇太子出阁自立,准备发展自己的小团体,为将来接班做准备,而选定东宫人员的工作按例由内阁负责,具体说来是由夏言负责。



    这是一份极有前途的工作,无论高矮胖瘦,只要能够搭上太子这班车,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。因此有很多人争相向夏言说人情、行贿只求他笔下留情。



    可是夏言兄是出了名的软硬不吃,以上手段对他全然无效,他只选择那些确有才能的人。



    而当他扫视候选名单的时候,却在一个名字前停留了很久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7-19 21:29 | 显示全部楼层

[805]

这是一个他九年前已经熟悉的名字,就在几个月前,他在江西的家人还专程写信给他,信中大骂此人,说这人在任时,明知是夏学士的亲戚,却从不帮忙办事,实在是不识抬举。



    对于这个不给面子的官员,夏言也十分恼火,所以当不久前礼部缺员,有人向他推荐此人的时候,正在气头上的他当时就拒绝了。



    要想公报私仇,这实在是天赐良机,但在这关键时刻,他犹豫了,经过长时间慎重的考虑,他做出了自己最终的决定。



    因为他始终相信,秉持正直、不偏不倚是正确的。



    夏言郑重地提起笔,在正选名录上写下了这个人的名字:



徐阶



徐阶



    粗略计算下,徐阶应该算是一个死过三次的人。当然,没死成。



    弘治十六年(1503)十月,徐阶诞生在浙江宣平,由于他的父亲是松江华亭人(今上海市),所以后代史书把他算作松江人。



    徐阶有着一个幸福的家庭,他的父亲是当地县丞(八品),虽说官小,但毕竟是经济发达地区,混口饭吃也不是太难。总体而言,他家还算比较富裕,比照成分大致相当于小型地主。



    虽然家境宽裕,不用上街卖报纸,滚煤球,也不用怕饿死冻死,但徐阶却曾比任何人都更靠近死神。



    他的第一次死亡经历是在周岁那一年,家人抱着徐阶在枯井边乘凉,不小心摔了一跤,自己倒没怎么着,拍拍屁股上的土站起来,一琢磨感觉不对,手里似乎少了点什么东西,回头一看,徐阶已经掉进井里了。



    这可算是缺了大德,自由落体的徐阶虽然没有跌进水里,却也和井底硬地来了次亲密接触。



    我一直认为,投井自尽算是个比较痛苦的死法,比投江差远了,就如同而今的房地产市场,想死都找不到个宽敞的地方,还是投江好,想往哪跳就往哪跳,不用考虑落地面积,末了还能欣赏无敌江景,想看哪里就看哪,谁也挡不住。



    枯井虽然摔不死人,但应该能摔残,小徐阶掉下井后,全家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,半天才把他捞出来(没有工程机械),等重见天日时,徐阶兄却既不哭也不闹——晕过去了。



    他这一晕可大了去了,无论如何抢救,掐人中灌汤灌药就是不醒,连续几天都是如此,到了第三天,大夫告诉他们:快准备棺材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7-19 21:32 | 显示全部楼层

[806]

第四天,徐阶醒了。



    徐阶,继续成长吧,下一次你会离死亡更近。



    正德二年(1507),徐阶随父亲外出赶路,父亲在前面走,他在后面紧跟着,在经过一座高山的时候,徐阶一不小心,又出了点意外,当然,他并没有掉进枯井,相对而言,他这次掉的地点比较特别——悬崖。



    等老爹听见响声回过头来时,徐阶已经跌落山崖。



    这位父亲大人即刻放声大哭,枯井多少还有个盼头,悬崖底下就是阎王的地盘了,地府招人那叫一收一个准。



    痛快哭完了,还得去下面收尸,父亲带了几个帮手绕到了悬崖下,可是左找右找却始终是活不见人,死不见尸。



    总不能飞了吧,父亲抬起头,看见了挂在树上的儿子。



    从此以后,徐阶的经历就成了街知巷闻的奇谈,所有的人都认为如此大难竟然不死,此人必有后福。



    这话似乎没错,从此徐阶的生命踏入了坦途,但人生的最大一次考验仍在前方等待着他,只有经受住这次比死亡更为痛苦的折磨,他才能成长为忍辱负重、独撑危局的中流砥柱。



    这之后的日子是平淡无奇的,正德八年(1513),徐阶的父亲辞去了公职,回到了华亭县老家,在这里,徐阶受到了良好的教育,他十分聪明,悟性很高,四年之后,他一举考中了秀才,进入县学成为生员。



    正德十四年(1519),十七岁的徐阶前往南京参加乡试,结果落榜,只得打道回府,继续备考。



    但这对他而言未必是件坏事,因为就在第二年,一个人来到了他的家乡,并彻底改变了徐阶的一生。



    正德十五年(1520),一位新科进士成为了华亭的知县,他的名字叫聂豹。



    应该说聂豹是一个称职的知县,而在公务之外,他还有一个爱好——聊天,每天下班之后,他都会跑到县学,和那班秀才一起探讨经史子集。



    正是在那里,他遇到了徐阶。



    当聂豹第一次和徐阶交谈时,这个年轻人高超的悟性和机智的言辞就让他大吃一惊,他敏锐地意识到,这是一个前途不可限量的可造之材。



    于是,当谈话结束,众人纷纷散去的时候,聂豹私下找到了徐阶,问了他一个问题:是否愿意跟随自己学习。



    徐阶不傻,他清楚这意味着什么,所以他毫不犹豫地作了肯定的答复。



    自此之后,徐阶拜聂豹为师,向他求学。



    但徐阶没有想到,这个看上去极为寻常的县官,却并非一个普通人,他即将展示给徐阶的,是一个神秘新奇的世界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7-19 21:39 | 显示全部楼层
徐阶(1494~1574年),字子升,号少湖,又号存斋,明松江府华亭县人。早年即工诗文,善书法。嘉靖二年(1523年)以探花及第,授翰林院编修。后因忤张孚敬,被斥为延平府推官,受此挫折,从此谨事上官。延平多盗,到任后捕剧盗100余人;清理积案,释出系囚,赢得声誉,升为黄州同知,后又擢为浙江按察佥事,进江西按察副使,并主浙、闽二省学政。皇太子出阁(读书),擢为国子监祭酒。后又进礼部尚书,兼文渊阁大学士,参与朝廷机要大事。曾密疏揭发咸宁侯仇鸾的罪行,为嘉靖帝所信任。这时,严嵩当政为首辅,和严嵩一起在朝十多年,谨慎以待;又善于迎合帝意,故能久安于位。

倭寇蹂躏东南,侵扰松江,力主发兵平乱。

嘉靖四十一年(1562年)得知帝对严嵩父子的不法行为已有所闻,于是就命御史邹应龙参劾,终于使严嵩罢官,其子严世藩谪戍。徐阶则取代严嵩而为首辅。

嘉靖帝相信方士,服食“金丹”致病。户部主事海瑞力陈其失。帝怒,要立杀海瑞。徐阶力救,海瑞得缓死,囚系狱中。嘉靖四十五年(1566年)帝死,徐阶草遗诏,立穆宗朱载垕为帝,停止一切斋醮、土木、珠宝、织作,凡因言事而得罪的官员一律赦宥,以收拾人心。因事先未和同列阁臣高拱、郭朴一起商量,二人怀恨于心,唆使御史参劾,迫使徐阶于隆庆二年(1568年)致仕回家。

因任宰相多年,为两朝元老,人都称为“徐阁老”。借“投献”为名,大量兼并士地。隆庆三年(1569年),海瑞任应天巡抚,勒令地方强豪退出多占土地。不得已,也退出了部份土地。

万历元年(1573年),80寿辰,皇帝派人慰问,赐玺书金帛。次年卒,赠太师,溢“文贞”。万历十二年(1585年)赐葬于长兴县东山嘉会区之原。

著作有《经世堂集》26卷、《少湖文集》10卷。另编有《岳庙集》,并行于世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7-19 21:40 | 显示全部楼层

[807]

不久之后,徐阶便惊奇地发现,聂豹教给他的,并不是平日谈论的经史文章、更不是考试用的八股,而是一门他闻所未闻的学问。



    在徐阶看来,这是一种极其深邃神秘的学识,世间万物无所不包,而更为奇怪的是,连经世致用、为人处世的原理也与他之前学过的那些圣人之言截然不同。



    但他并没有犹豫,在之后的两年里,他一直在刻苦认真地学习钻研着,日夜不辍。



    因为他的直觉告诉他,这个与众不同的老师正在教授给他一种特别的智慧,并将最终成为他一生中最为重要的财富。



    嘉靖元年(1522),应天府即将举行乡试,这一年徐阶二十岁。



    他对聂豹的钦佩和崇拜已经达到了顶点,在这两年之中,他曾无数次发问,无数次得到解答,他掌握了聂豹所传的精髓,了解了这套独特的体系,但两年来,仍然有一个让他十分好奇的疑问,没有得到答案。



    于是在他离家赴考的那天,他向为自己送行的聂豹提出了这个最后的问题:



    “你怎么会懂得这么多呢?”



    聂豹神秘地笑了:



    “那是另一个人教我的。”



   “几年前,我在江西求学之时(聂豹是江西吉安人)遇到一人,听其所讲极为怪异,甚是不以为然,当时我年少气盛,与他反复争辩几日,终于心服口服。”



    聂豹抬起头,走出了他的回忆,看着这个即将踏上人生征程的年轻人,说出了最终的答案:



    “当日我虽未曾拜师,却蒙他倾囊以授,我所教给你的一切,都是当年他传授于我的,你今此去前途未卜,望你用心领悟此学,必有大用。”



    “此学即所谓“致良知”之心学,传我此学者,名王守仁。”



致命的考验



    徐阶牢牢地记住了王守仁这个名字,他拜别聂豹,就此翻开了自己传奇人生的第一页。



    南京的乡试十分顺利,徐阶如行云流水般答完考题,提前交卷离开了考场,他很有信心,认定自己必可一举中第。



   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,就在他自信十足的时候,他的卷子却已经被丢在了落榜者的那一堆里。



    他的运气实在不好,当时的应天府批卷考官看到他的卷子,却如同是地球人看到了外星人,顺手就往地上一扔:这写得是什么玩意儿!



    就在徐阶先生即将成为复读生的时候,上天又一次朝他微笑了。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7-19 21:41 | 显示全部楼层

[808]

此时,主考官恰好走了进来,看见了这一幕,他捡起了卷子,仔细看了很久,然后走到那位批卷官的面前,说出了自己的结论:



   “当为解元”



    所谓解元,就是第一名,目瞪口呆的批卷官半天才反应过来,却仍然坚持自己的意见——落榜。



    解元和落榜实在反差太大,双方争执不下,最后终于达成妥协,录取徐阶,不点解元。



    当时的徐阶对这一切丝毫不知,完全被蒙在鼓里,不过无所谓,他已经获得了更进一步的资格,一年之后,他将见识真正的大场面,去面对这个帝国的统治者们。



    嘉靖二年(1523),徐阶前往北京,参加了会试,看来京城的考官水平确实不错,他的文章没有再受到非难,虽然没有拿到会元,却也十分顺利地进入了殿试。



    徐阶的心理素质还行,见了大老板也不怎么慌张,镇定自若地完成了自己的答题。殿试后,内阁大臣审读答卷,看到他的文章,都极为惊讶,赞叹不已,认为此科状元非他莫属。



    就在此刻,另一个人走入审卷室,和乡试时如出一辙,他也找到了徐阶的试卷。



    这个人叫林俊,时任刑部尚书,没事遛弯路过,就顺便进来看看,他拿起卷子认真地看了一会,评语脱口而出:



   “好文章!当评第一名!”



    这回麻烦了。



    应该说这位尚书大人给了个不错的评价,可是问题在于,这话实在不该由他来说。



    说来惭愧,这位仁兄虽说爱才,也是高级干部,却有一个缺点——人缘不好,当时的内阁大臣费宏等人和他有着很深的矛盾,平时就看他很不顺眼,现在他突然来了这么一句,便就此作出了推论——此文作者与他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。



    托林大人的这一声吆喝,本来众望所归的状元徐阶就变成了探花徐阶。



    头等奖变成了三等奖,但也算凑合了,冤就冤点吧,不过领导的眼睛毕竟是雪亮的,就在徐阶金榜题名,去朝廷见考官、拜码头的时候,他的才能终于得到了肯定。



    在那里,徐阶见到了朝中第一号人物——杨廷和。



    当这个二十一岁的青年出现在这位官场绝顶高手面前的时候,杨廷和立即作出了判断:



   “此少年将来功名必不在我等之下!”
 楼主| 发表于 2008-7-19 21:42 | 显示全部楼层

[809]

当然了,公报私仇的费宏也挨了领导的批评:



   “你是怎么做事的,为何没把他评为第一呢?!”



    佩服、佩服,杨廷和先生这么多年还真没白混。



    发达了,发达了,探花徐阶的前景一片光明,比强光灯还亮,领导赏识他,作为高考全国第三名,翰林院向他敞开大门,一条大道展开在他的脚下,庶吉士——升官——入阁,荣华富贵正等待着他。



    怀着极度的喜悦,徐阶衣锦还乡,他的父亲激动万分,自己一生也只混了个正八品县办公室主任(县丞),儿子竟然这么有出息,这辈子算是赚大发了。母亲顾氏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,连话都说不出来。



    就在他们忙着兴奋流泪的时候,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却已悄然来到了门口。



    这个人就是聂豹,不久之前他刚刚得知,自己很快就要离开此地,去福建担任巡案御史,在这即将离别的时刻,他找到了徐阶。



    在过去的日子里,如同当年的那个人一样,他无私地将平生所学尽数传授给了这个叫徐阶的年轻人,但他十分清楚,这位学生虽然极为聪明,却仍未能领会那最为精要关键的一点。



    当他进入大堂,看到那个因过度喜悦而忘乎所以的青年时,他立即意识到,揭示那个秘诀的时候到了。



    “我就要离开这里了,望你多加保重。”



    徐阶脸上的笑颜变成了错愕,他张大了嘴,似乎想说点什么。



    聂豹却笑着摇摇手:



    “你日后之前程无可限量,我没有什么礼物可以送你,就为你上最后一课吧。”



    “心学之要领你已尽知,但其中精要之处唯“知行合一”四字而已。若融会贯通,自可修身齐家,安邦定国。”



    聂豹顿了一下,看着屏气倾听的徐阶,继续说道:



    “你天资聪敏,将来必成大器,但官场险恶,仕途坎坷,望你好自珍重,若到艰难之时,牢记此四字真言,用心领悟,必可转危为安。”



   “即使日后身处绝境,亦需坚守,万勿轻言放弃,切记!”



    徐阶肃立一旁,庄重地向老师作揖行礼,沉声答道:



   “学生明白了。”



    然而聂豹的反应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。



   “不,你并不明白”,聂豹神秘地笑了,“至少现在没有。”



    嘉靖三年(1524),怀着满心的喜悦和一丝疑惑,徐阶拜别聂豹,前往京城赴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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